跳河了?
他们说的是谁?
风拂过芦苇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谁在耳边哭泣。
她忽然想起张生推开她时的眼神,那样决绝,那样……像在告别。
不。
他不会让她死的。
他说过,要去长安找陈记药铺。
崔莺莺攥紧怀里的槐花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眼泪直流。
可她不能哭。
她要去长安。
找到陈婶,等张生。
她扶着芦苇站起来,刚走两步,忽然眼前一黑,栽倒在溪边。
失去意识前,她看见双皂靴停在眼前,靴底沾着泥,绣着精致的云纹。
是崔府的人。
张生在破庙里醒来时,闻到的是霉味和血腥味。
后背的伤口被人简单包扎过,缠着块发黑的布条,比陈婶的药布还要粗糙。
他挣扎着坐起,看见火堆旁坐着个穿灰袍的老道,正用树枝拨弄火炭,烤着只焦黑的野兔。
“醒了?”老道头也不抬,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张生摸了摸怀里,那片石臼碎片还在,只是被血浸透了。
“是道长救了我?”
老道“嗯”了一声,将烤兔往他面前推了推:“吃吧,看你饿得快啃树皮了。”
烤兔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,让张生胃里一阵翻搅。
他想起晏府厨子做的鲱鱼烧麦,那时觉得是世间最难吃的东西,此刻却觉得那味道竟有些怀念。
“不吃?”老道挑眉,“还是嫌弃老道的手艺?”
张生摇摇头,撕下条兔腿,闭着眼往嘴里塞。
肉硬得像木头,带着股土腥味,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。
不吃,怎么去长安?
怎么找她?
“你要去长安?”老道忽然开口,眼神锐利得像把刀。
张生动作一顿:“道长怎知?”
老道笑了笑,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半角书卷:“那是长安贡院的藏本,寻常书生可拿不到。”
张生低头看了看,才发现怀里的《春秋》不知何时露了出来。
这是他从普救寺带出来的,原想路上温习,却忘了这茬。
“我去赶考。”他含糊道。
老道却摇了摇头,往火堆里添了根柴:“我看你不是为了功名,是为了人。”
张生的心猛地一沉。
老道拿起根树枝,在地上画了个圈:“世间事,皆有定数。就像这戏文,唱到哪出,自有安排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张生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,“我命由我,不由戏文。”
老道笑了,笑得胡须都在颤:“那你可知,崔相府的小姐已经死了?”
张生猛地抬头,眼里的血色瞬间褪去,只剩一片惨白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三日前,洛阳城外的洛水,捞起一具女尸,穿着相府的衣裙,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。”老道慢悠悠道,“听说,是你送的定情信物。”
玉佩。
张生下意识摸向腰间。
那里本该挂着块羊脂玉,是定亲宴上母亲给的,后来他转送给了阿楚——不,是崔莺莺。
她一直戴着,藏在衣襟里。
张生只觉得天旋地转,喉咙里涌上腥甜,一口血喷在火堆里,溅起火星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她不会死的……”
他分明让她往南走,去长安。
她那么听话,那么怕黑,怎么会跳河?
老道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忽然叹了口气:“痴儿,戏文里的情情爱爱,当不得真。”
“当得真!”张生猛地站起来,踉跄着往外走,后背的伤口裂开,血浸透了布条,“她在等我……她还在等我……”
他要去洛阳。
去洛水边。
他要亲眼看看,那具尸体是不是她。
老道在他身后喊:“就算你去了,也改变不了什么!她是崔莺莺,你是张生,你们的结局早就写好了!”
张生没有回头。
他踉跄着走出破庙,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。
远处的山路上,似乎有辆马车驶来,车帘被风吹起,露出里面端坐的妇人,珠翠满头,像极了崔夫人。
可他已经看不清了。
眼里只有洛水的波浪,和那具浮在水面的、穿着素色襦裙的尸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