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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拔了牙的老虎

…昨日黄昏,攻破虞城县!县令殉城……城内……城内军民……被屠戮殆尽!血流漂杵……尸积如山!捻匪劫掠一空后,已向东南毫州方向流窜!”

  “噗——!”

  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,如同喷泉般从曾国藩口中狂喷而出!这一次,来得更加猛烈!鲜血溅满了他的前襟,也溅上了赵烈文手中的军报。

  虞城屠城!

  无兵可调!淮军抗命!朝廷密谕削权!老卒受辱!孤儿被夺!如今,又添上这血淋淋的屠城噩耗!

  一连串的打击,如同五岳压顶,又似万箭穿心!

  曾国藩只觉得眼前彻底黑了下去,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自己心脏如同破风箱般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,还有那无边无际、冰冷刺骨的绝望,如同万丈寒渊,将他彻底吞噬。

  他身体一软,再也支撑不住,直直地向后倒去。

  “涤帅——!”赵烈文凄厉的呼喊声,在风雪呼啸的行辕书房里,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。

  雪,不知疲倦地下着。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覆盖了徐州城,将白日里的喧嚣、肮脏和血腥尽数掩埋,只留下一片死寂的、无边无际的纯白。

  钦差行辕深处那间书房,窗纸上透出一点孤灯如豆的昏黄光芒,在漫天皆白的雪夜里,渺小而脆弱,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黑暗和寒冷扑灭。

  曾国藩斜靠在铺着厚厚狼皮褥子的躺椅上,身上盖着两层锦被。炉火烧得很旺,发出噼啪的轻响,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他由内而外透出的那股寒意。

  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,呈现出一种蜡纸般的灰败,颧骨高高凸起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毫无血色。

  短短数日,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,迅速地枯萎下去。

  赵烈文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、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,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。

  “涤帅,药好了,您趁热……”

  曾国藩眼皮微微动了动,却没有张开。他只是极其缓慢、极其疲惫地摇了摇头。

  药?纵有仙丹,又怎能医治这千疮百孔的心?

  赵烈文的手僵在半空,看着碗中浓黑的药汁,再看看眼前这形销骨立的老人,心头如同压着巨石,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  他默默地将药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
  书房里陷入长久的死寂。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扑打窗棂的呜咽声,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背景音。
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赵烈文以为曾国藩已经昏睡过去,却见他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。

  那双曾经洞悉世事、运筹帷幄的眸子,此刻黯淡无光,布满了血丝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枯槁的空洞。

  他浑浊的目光,缓缓地、毫无焦点地扫过昏暗的书房,掠过堆积着无用公文的案几,掠过墙上悬挂的、象征钦差权威的令箭……最终,落在了书案一角。

  那里,静静躺着一方素白的宣纸,一管紫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,墨已研好,在端石砚台中凝着一汪幽深的黑。

  辞呈。

  这两个字,如同冰冷的蛇,无声无息地滑入曾国藩死水般的心湖。他枯槁的脸上,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。

  “惠甫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微弱得几乎被炉火声掩盖,“取……纸笔来。”

  赵烈文心头猛地一紧,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攫住了他。他明白了。

  他默默地起身,走到书案前,轻轻地将那方宣纸铺开,又将那管紫毫笔蘸饱了墨,双手捧着,递到躺椅边。

  曾国藩挣扎着,用尽力气想坐直身体。赵烈文连忙上前搀扶,在他背后垫上厚厚的引枕。仅仅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,已让他喘息不止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  小主,

  他伸出枯瘦如柴、微微颤抖的手,接过了那管沉重的紫毫笔。

  冰凉的笔杆触碰到他同样冰凉的手指,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

  笔尖饱蘸的浓墨,悬在雪白的宣纸上方,微微颤抖着,一滴墨汁不堪重负,悄然滴落,在纸上晕开一个不规则的、丑陋的黑点。

  辞官……告病……归隐……

  无数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滚、撕扯。

  剿捻?无兵无将,处处掣肘,徒耗精神,徒增罪孽!朝堂?密谕削权,圣眷已衰,政敌环伺,步步杀机!

  金陵?书局被夺,孤儿离散,那最后一方净土也已污浊不堪!这煌煌官位,这赫赫威名,如今看来,不过是勒在脖颈上、越收越紧的绞索!

  是时候了……该放下了……这半生的功业,半生的挣扎,半生的污秽与疲惫……统统放下吧……

  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,写下那决定余生归宿的“臣曾国藩跪奏”几个字。

  笔尖,带着千钧的沉重和冰冷的绝望,缓缓落下。

  就在那柔软的笔尖即将触及宣纸的刹那,他颤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书案边缘的另一件物事。

  触感微凉,带着纸张特有的柔韧和……一种沉淀了千年的厚重。

  他指尖的动作骤然停住。那并非刻意,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、本能的停留。他下意识地,用那冰凉的手指,轻轻摩挲了一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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