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姜君逐我有其因,刑宫惩我是履其责。”
“黎皇庇护,是为人族公心。”
“他们自行其道,无有疚言。”
“但诸方罪我,黎皇救之,的确容易使天下误解。此非智者所为,却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君王,心括寰宇,过于博爱的选择。请诸君莫要苛待!”
他走上前来,面迎李一之剑,而身拦冰河。
洪君琰先前护他,此刻他护洪君琰,也算投桃报李。这一番交易,彼此不欠。
“天下罪我,我一人之罪也!勿有余殃!”
他的视线掠过李一,掠过斗昭,落在姜望身上,而慢慢地道:“黎皇今日之情,燕若能活,必以死报……但无谓解霜于此,休用未央花葬旧时剑,莫以天下国陪失路人。”
他的声音高起:“请君下台去。今日是公审燕某之日!”
白昼忽如夜,天穹现星河。
咔……咔咔!
云霜飞龙影,冰河起裂声!
洪君琰的掌中冰河竟开裂,他的凛冬仙宫被推回。
燕春回亲起星河灿烂的一剑,为这位黎主铺成了一条璀璨的长阶……这台阶一直送到他那龙君之下半级的宝座前。
洪君琰面无表情。
他本有雄辩。
他也的确想过,就这样一举冲了!傅欢已经陈兵黎荆边境!
合平等国之力,罗刹明月净之祸,未尝不能把这个既有的天下格局打烂,重开现世秩序,再来一次英雄草莽!
但明白那是死路无疑。
他终究坐下了。
独留燕春回在台上。一卷儒衫,一头散发。
洪君琰退却了!
他虽在本次黄河之会期间屡屡不得所愿,他的力量和权柄,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轻视。
他也是道历新启之年,数得着名号的雄主。这样的人物,手握霸国之下第一的国势,麾下有盖世豪杰,古今名将,拥军千万!以这般的煊赫,站出来支持燕春回,却被姜望一声“亦与决”,生生迫退。
史书不会给他台阶。
钟玄胤刀笔所刻,唯有二字,书曰——“乃退!”
往前追溯数千载。
上一个让洪君琰后退的人,叫做唐誉!
昔日退在唐誉的拳头前,他彻底输掉了初启年代争霸的资格。
今日退在姜望的剑锋前,踩着华丽的台阶,他好像并没有输掉什么……但怅然若失!
话本故事里的英雄少年,总是要孤独地面对天下。
姜望曾经是孤独的那一个。
现在他提剑,山呼海应。
现在是燕春回孤独地站在他面前。
忘我剑道的唯一传人,当今时代唯一的飞剑绝巅……
独自一人,面对太虚阁九人,加一个大牧王夫赵汝成,加一个法家宗师吴病已,加一个大楚国相梵师觉,以及随时会赶到的淮国公左嚣。
这一刻燕春回确然是势单力孤的那一个。
在万众瞩目的天下台,他仿佛听到了穿云而上的狂歌声。
何似于三千多年前,飞剑时代宣告破灭的那时候。
道历八三二年,永恒剑尊在天马原留下最后的缔约,像过往的那些时代残章一样,传承飞剑之术于永恒黄昏。
而一直到道历八四零年,飞剑时代才宣告破灭。
之所以还有八年的时间归于飞剑。
那是因为,还有忘我剑君太叔白,横剑于世。
那时候的星光之中,还有剑光,那时的明月之中,还有酒盏,故而谁也不能说飞剑的时代已经过去!
直到太叔白也死了,他的剑也折断……
燕春回还记得那一夜,星落如雨——他的师父饮酒狂歌,乘剑如扁舟一叶,独向星海去。
彼时今时,何似一时。
只是那时候,他觉得师父是独战宵小之辈的大英雄。
而今天,他明白自己是被正义之士讨伐的大魔头。
可他也,独面群雄!
为了走向我所仰望的星空,我已无所不用其极。
若世上只有一个关于成功的真理,为何不是这个。若世上只有一种胜利的可能,为何不是现在呢?
额前的发丝轻轻扬起,似剑一般的纤锐。
燕春回就这样看着姜望:“今生死不怨,愿在黄河,为此无限制场——姜君决我,一人可也,万人可也,我自担之!”
这少年之貌,弥坚之心,锐而无复之意……终究有几分,像是那个辉煌时代的重演。
姜望看着燕春回,明白这是决道的邀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