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亮轿车,车头的铜标在太阳底下晃眼。
苏如会攥着苏岁岁的手,脚底下的布鞋在一旁的石头上蹭了蹭。
她见过拖拉机、见过吉普车,可没见过这么亮堂的小汽车,跟镜子似的能照见人影子。
穿中山装的老爷子快步走过来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手里还拎着个藤编手杖。
“你就是苏如会同志吧?我是岁岁的外公,苏本中。”
他伸手想握,又停在半空,改成了比划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快上车,别站在太阳底下晒着。”
苏如会面带微笑,内心有点忐忑:“苏老先生您好。”
“苏如会同志,大老远过来辛苦了,我本应该亲自去感谢你的,只是我身子不是很方便。”
苏如会笑了笑:“苏老先生您客气了。”
苏本中赶紧拉开车门,真皮座儿的味儿飘出来,有点像供销社卖的雪花膏。
苏如会弯腰坐进车里,屁股刚沾上皮座就觉得硌得慌。
心想着,这个可比家里的木凳软和多了,可也太滑溜了。
车子停在青砖高墙的大院门口,两扇黑漆大门上的铜环亮得晃眼。苏如会下车时先踮着脚在门槛边蹭了蹭鞋底,才抬头看院里的三层小楼。
这楼真高,比县城的百货大楼还多出一层。
苏启义和蒋碧珠夫妻俩迎到院门口,蒋碧珠伸手想拉苏如会,又笑着收回手:“快进屋坐!知道你坐长途车累,熬了绿豆汤解解暑。”
苏如会和苏岁岁手拉着手跟着往里走。
“快坐快坐,别站着生分。”苏启义笑着指了指红木沙发,特意挑了个带软垫的单人座,“路上累坏了吧?”
苏如会坐下时先捋了裤腿,屁股只沾了座垫边儿:“不麻烦不麻烦。”
蒋碧珠端来玻璃杯,茶叶在水里舒展开:“尝尝这茶。”
“谢谢。”苏如会双手接过杯子,抿了一小口。
苏本中坐在主位上,手杖靠在沙发边:“如会同志,我这当外公的,直到今天才见着你,心里头过意不去。”
老爷子说话时,手指轻轻敲着膝盖,“当年岁岁丢了,我们找了十八年,要不是你……”
“苏老先生您别这么说,”苏如会赶紧放下茶杯,身子往前倾了倾,“十八年前那场雨下得真大,我从地里回来,听见草垛子旁边有孩子哭。那么小的襁褓……”
她顿了顿,想起怀里那个冻得发紫的小身子,“换了谁都会抱回家的,都是老天爷让我们娘俩有缘。”
“可不是有缘嘛!”蒋碧珠插话说,伸手往苏如会手里塞了块桃酥,“你看岁岁跟她亲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尤其是眼神。”
提到这个,苏如会扭头看了眼墙上的全家福,穿旗袍的女人笑得温婉。
苏启义突然一拍大腿:“看我们,光顾着说话了!如会,楼上给你和岁岁收拾了房间,带阳台的,采光好。”
“使不得使不得!”
苏如会赶紧摆手,“等会我们还是回去住岁岁家属院的房子。”
“说啥呢!”苏本中提高了嗓门,又怕吓着人,赶紧放软语气,“你把岁岁养这么大,就是我们苏家的大恩人。往后啊,这儿就是你的家,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,别见外。”
“岁岁小时候调皮,爬树摔破了膝盖,哭着喊妈,我背着她走了十里地找大夫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苏岁岁手腕上的疤痕,“现在好了,找着亲家人了,往后有你们疼她,我就放心了。”
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座钟“滴答”响。
蒋碧珠突然站起来:“我去厨房看看午饭,今儿炖了老母鸡。”
苏启义也跟着起身:“我去看看司机把行李拿上来没。”
屋里只剩苏本中和她们娘俩。
老人叹了口气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:“如会,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,不多,就是个念想。”
苏如会赶紧往后躲:“苏老先生,这可不行!我把岁岁带大,不是图这个……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”苏本中把布包塞到她手里,“这是当外公的心意。你要不收,就是嫌我这老头子不懂事了。”
布包里硬邦邦的,苏如会捏着边角没打开,她把布包塞进苏岁岁手里,才说:“那……我替岁岁谢谢外公。”
苏如会上完洗手间,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理了理头发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利索一些。
她拧开水龙头洗手,水流冲在搪瓷盆里发出脆响,比老家井台的木桶声清亮多了。
苏家太大,她有些记不住路,正想顺着游廊往回走,听见角门“吱呀”响,俩穿着富贵的女人挎着皮包进来,皮鞋踩在青砖上“嗒嗒”响。
“欸,你是新来的煮饭婆子?”
前头那个烫头的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停下脚,墨镜推到头顶,露出描得飞起来的眉毛。
她身后的年轻姑娘捏着块丝巾捂鼻子,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苏如会的蓝布衫:“张妈呢?不是说今天来贵客吗?怎么找了个穿成这样的……”
苏如会没吭声,转身想往游廊里走。
“站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