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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棋冰摇摇头,“在严宾的角度,那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不可考的选择,投机成分太大。而且那时他的妻子怀孕六个月,新生儿即将到来。他没去。”
“否决掉同学的提议,严宾还面临着两个选择。要么拿一笔还算丰厚的清偿金,离开国营厂自谋生路。要么留在效益滑坡的国营厂中,厂领导许诺他车间主任的位子。”
毫无疑问,严宾仍然选了第二种。
胡九万苦笑,“这也不能怪他,铁饭碗在任何时代都是人人抢的。而且当年有一句话:天塌地塌,国营厂的饭碗都不塌。那是背景是保障啊。”
“是的。”林棋冰点点头,“他的同事拿了钱走人,转头走了他曾经的老路,托关系办到民办学校保卫科去了。而严宾留在国营厂继续勤勤恳恳工作。”
民办学校保卫科干事和国营厂车间主任,怎么听都是后者更有底气。
后面的事主播们也猜到了,不到两年时间,国营灯具厂资不抵债,最后转了两道程序,以极低的价格成了原厂长的囊中私物。
车间被封,工厂大门上了锁链,只有厂长小舅子兼司机站在厂门外,左手拿一本名册,右手拿一支圆珠笔,仿佛成了人间的阎罗王,勾到谁,谁就上生死簿。
编t制,保障,光荣,一夜之间烟消云散。
严宾作为车间主任,太年轻,社会关系不牢固,最后只拿到很可怜的工龄结算款,还不如上一批工人自动离开时的清偿金。
“后面发生什么了?”迟一婉着急问道。
林棋冰翻到最后一部分,耸了耸肩,“等到严宾来到站台想要换乘的时候,时代的列车已经开走了。他下岗了一年多,拮据难堪,最后找了份普通的工作,五十岁的时候因伤病提前退休,拿着普普通通的养老金,和老伴儿孙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。”
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,迟一婉松了口气,“那还好,那还好。”
林棋冰微微一笑,“可是当年——他前半生擦肩而过的人,每个人都比他过得好。”
她将笔记翻到最后几页,是严宾老年时,通过网络和电话,和几十年前的旧友重新联系上,还有一些是旁侧传来的风闻消息。
毕业时选了学医和当老师的同学,一个退休时已是医院领导,另一个是桃李满天下的高级教师,社会关系深重,年年都参加感恩答谢宴,车接车送。
那个南下做生意的朋友,中年时不知发生什么事,蹲了两年监狱,但是奇怪的是,他进去前开的是旧桑塔纳,出来后换成了宝马和奔驰。去世前还在南方大都会的别墅里颐养天年。
就连曾经的同事,那个提前用清偿金买了民办学校保卫科工作的,也因为后来民办学校和市一中合并,成了体体面面的编制内人员,悠闲得不得了。
只有严宾一个,好像被留在真空的角落里,老伴去世,儿孙各自工作读书,他只能夜夜坐在五十平老房子的沙发上,对着黑暗思索自己的一辈子。
他想不明白。
“人呐,投身于宗教,往往就是因为遇到了事,怎么都想不明白。”胡九万叹了口气。
众人齐齐喑声,只剩另一个房间里,严宾老先生在束缚中挣扎的声音,他们忽然不太忍心锁着他了。
他已经被装在看不见的套子里,整整一生,没有被好好照顾。
又或者不应该指望被照顾,靠自己才是正确的道理。
“最后,他也遇到了和摸鱼大王和熊熊差不多的怪事。”林棋冰说。
沐朗问道:“我猜,和道路有关?”
林棋冰表示正确。
严宾出门的时候经常迷路,起初以为是人老了记性不好,但诡异之处就在于,他不是对地形失去印象,而是每当他走到一个路口,眼前原本平直的路,就会畸变为几条可疑的岔路。
就像道路在他脚下分裂增殖了似的。
“他识别不出哪一条才是应该走的,往往犹豫半天,选了感觉最靠谱的那一条,但走到头发现,偏移到了另一个根本不想去的地方。”林棋冰说。
比如去菜市场买菜,却走到了孙子的学校。
想坐公交车,却来到了反方向的城西公园。
严宾老先生倒是没走丢过,但是那种站在分岔路口,前后无人能帮助他的迷茫感,加深了他的失眠和焦虑。
“不过他也写过,他最经常迷路到一个地方,五次里有三次都会莫名其妙走到那。”林棋冰报出一串地址,只写了某路某号。
主播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到MP3或手包那样的任务物品,他们怀疑,它其实不在严宾的家里,而在他经常迷路的那个地方。
将严宾老先生放了出来,同伴们已经顺着窗户往下爬,林棋冰回过头,从道具背包里拿出一支淡绿色的小蜡烛。
这是普通等级的道具【安神蜡烛】,无需点燃,只需要扯掉顶端线头,蜡烛就会自动融化,带来一些安神助眠的效果。
林棋冰默默把它放在严宾老先生的卧室门后,在这位年长的僵尸市民抓向她前,利落地翻身跳出窗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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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林姐,你确定是这里吗?”侯志四处观望,打了个哆嗦。
十五分钟以后,一行人赶路来到城市的最南侧,手脚上的加速环热得发烫,可他们找到的是一片废墟。
不是指因水底浸泡而生锈剥蚀,而是彻彻底底的拆迁过的废墟,残垣断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