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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荥阳秋雨

  荥阳的秋雨缠在箭楼上时,我正在给范增煎药。

  陶釜里的陈皮混着艾草香,在冷雨里飘成一缕薄烟。

  老人卧在榻上,袖口的红斑已变成深紫,像极了前世他呕血时溅在《九州图》上的痕迹。

  项羽站在帐外,铠甲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,发出单调的"啪嗒"声。

  "亚父该喝药了。"我端着药碗避开他的视线。

  他护心镜上的"虞"字被雨水洗得发白,腰间挂着刘邦送来的玉璧,撞在铠甲上的声响比彭城时更冷。

  范增挣扎着起身,我看见他指节上的老人斑,比记忆中多了几颗。

  "竖子果然信了谣言。"老人的咳嗽震得药碗晃荡,褐色的汤汁溅在我手背,烫得发慌。

  帐外传来亲兵议论"亚父私通刘邦"的低语,与前世如出一辙。

  项羽猛地掀帘进来,靴底的泥泞碾过我绣的艾草地毯——那是用他褪下的战袍改的,如今沾满泥污。

  "亚父可有话讲?"他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冷静,却掩不住眼底的动摇。

  范增盯着他腰间的玉璧,忽然冷笑,指节敲了敲案几上的空酒樽:"竖子不足与谋!"

  空樽滚动着砸在我脚边,发出苍凉的回响,与前世摔玉珏的脆响重叠。

  我弯腰拾樽时,触到项羽靴底的桃花刺绣——那是我去年亲手绣的,如今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
  他琥珀色的眼在阴影里明暗不定,忽然伸手拽住我手腕:"你也觉得我该信刘邦的密报?"

  玉蝉残片在腰间发烫,我想起三日前截获的那封伪造书信,想起刘邦谋士在信里写的"范增约为内应"。

  范增剧烈咳嗽着,我摸到他掌心的温度比秋雨更凉,忽然想起重生前他咽气时,手里还攥着半块玉蝉。

  "将军可知,亚父为您画《九州图》时,曾刺破指尖当朱砂?"

  我转身直视项羽,任雨水顺着帐檐滴在脸上。

  他睫毛骤颤,我看见他喉结滚动,像在咽下什么苦涩的东西。范增忽然剧烈呕血,暗红的血渍溅在我裙角,与前世荥阳决裂时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
  "传军医!"项羽的怒吼震得帐角晃动,他慌乱中撞翻药釜,滚烫的药汁泼在我脚踝。

  我却感觉不到疼,只盯着范增越来越苍白的脸,想起他曾说"此女可助你成大业"时的灼灼目光。

  深夜守在范增帐外时,秋雨变成了冻雨。

  我攥着新绣的艾草香囊,针脚里藏着"勿信谗言"的小字,却在看见项羽与陈平密谈的身影时,忽然不敢递出。

  玉蝉残片在掌心碎成粉末,混着雨水渗进指甲缝,像极了前世垓下的月光。

  "虞姬姑娘。"陈平的声音从暗影里飘来,他袖口的金线绣着刘邦的国号,"项王若肯放亚父归乡......"

  话音未落,我已拔剑出鞘三寸,冷光映出他眼底的惊讶。

  身后传来项羽的脚步声,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:"滚。"

  "怎么回事?"他的手搭在我肩上,温度比铠甲更凉。

  我转身时,香囊掉在他脚边,露出里面的"羽"字针脚。

  他弯腰拾起,指尖抚过歪斜的笔画,忽然轻笑:"你总爱弄这些妇人手段。"

  冻雨砸在帐顶上,像无数把小刀在刮。

  我望着他腰间的玉璧,想起刘邦送璧时说"敬项王手足之情",想起彭城那夜他说"杀一儆百"时的眼神。

  范增在帐内咳嗽,我听见老人喃喃"楚歌起,项氏危",与前世临终遗言一模一样。

  "让亚父走吧。"我听见自己说,声音像被冻雨浸透的帛。

  项羽猛地攥紧香囊,艾草碎屑从指缝漏出,落在他护心镜的"虞"字上。

  琥珀色的眼忽然盛满怒意,他甩袖时香囊砸在我脸上:"连你也觉得我容不得亚父?"

  护心镜的棱角硌着我额头,我尝到嘴角的血——是咬碎银牙的味道。

  帐内传来范增的脚步声,老人柱着拐杖,腰间玉佩已换成我送的艾草坠子。

  项羽身体绷紧如弦,我看见他右眼睑疯狂跳动,那道疤痕像活过来的蛇,在冻雨中吞吐信子。

  "保重。"范增伸手替我理了理乱发,动作像极了我父亲。

  我咬住颤抖的下唇,摸出袖中备用的止血药塞进他掌心。

  项羽别过脸去,玄鸟玉佩在胸前轻晃,尾羽裂痕里卡着的不是桃花,而是陈平留下的金叶子。

  "亚父......"他的声音像被雨泡胀的纸,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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