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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残烛照孤节

  匈奴王庭的穹庐里,烛火舔舐着羊皮地图,将雁娘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  她替我挡住卫律的弯刀时,甲心的断玉"咔"地碎成三片,血珠溅在地图上,恰好标出左贤王猎帐的位置——那是她十年间,从卫律夫人的偏头痛药方、匈奴贵族的伤处呓语里,拼凑出的机密。

  "子卿,别回头看我。"她的声音混着血沫,指尖在我掌心画着长安巷口的青石板路,第三块砖的裂缝,是我们小时候刻"平安"的地方,"记得苏武祠后园的槐树吗?我数过,第十九圈年轮最宽,像你握节杖的手……"

  卫律的弯刀再次劈来时,她突然抽出我藏在节杖里的短刃,刀刃上"生死相随"四个字被血浸透——那是北海第三年,她用匈奴战刀刻的,刀柄缠着的,是我割下的半束青丝。

  此刻她将混着鼠草汁的药膏甩向卫律的眼睛,刺鼻的气味里,我听见她低笑:"这药膏,还是您夫人教我的呢,她说汉人川芎配匈奴狼毒,能让人三日目盲。"

  我接住她时,发现她内衣上绣满了"平安",小如鼠草籽,针脚间浸着暗红——是她三千个日夜,借着月光,用绣花针刺的,每绣一个,就对着节杖拜一拜。

  内衣边缘的匈奴文地名,每个字旁都画着银铃,与父亲《匈奴译语》里的驿站密符一一对应。

  "还记得北海的苜蓿吗?"她的头靠在我肩上,发间残留的槐花香混着血腥,"我用汉麦和匈奴牧草混种,战马吃了会腹泻,可牧民的羊吃了,毛色会变亮……"

  手指划过我掌心的老茧,停在母亲刻的节杖轮廓上,"老陈马夫说,银铃响三声,汉家的粮车就到,现在这些地名,就是胡地的银铃啊……"

  卫律的咒骂声渐渐远去,她突然掏出断齿木梳,梳背的铜铃纹还沾着血:"梳齿刻的是左贤王庭的水井位置,夫人每月初七偏头痛,要我替她梳一百下,那时我就能看见……"

  咳嗽着吐出血沫,染红了我节杖的断玉缺口,"子卿,其实我害怕……怕你怪我学匈奴语,怕你觉得我不像汉人女子……"

  我低头吻她冰凉的额头,尝到咸涩的血与槐花香:"十三岁那年,你在演武场画匈奴文,我就知道,你是父亲留在世上的另半支节杖。"

  她笑了,眼尾的细纹像北海的冰裂:"那就好……这样,我的魂魄就能跟着你的节杖回长安,跟着苜蓿种子生根……"

  银蝶钗在她发间断成两截,银粉落在她衣襟上,像撒了把碎星。

  最后一口气呵在我耳边时,她掌心的苜蓿籽硌得我疼:"别难过,你看,节杖的断玉补上了我的血,以后啊,汉节走到哪儿,哪儿就有'平安'……"

  她闭眼的瞬间,远处传来隐约的驼铃声,三长两短——是老陈马夫教的"粮尽求援",却在此刻,像极了长安巷口的银铃,在胡地的风雪中,终于连成一片。

  我抱着她渐渐冷去的身体,摸到她腰间的荷包,里面装着半片焦枯的苜蓿叶,叶脉上的刻痕早已被血浸透,却仍倔强地凸着:那是父亲驿站的坐标,是她用一生在胡地写下的"平安"。

  卫律的脚步声再次逼近时,我将她的短刃插进节杖底端——那里中空的竹节,恰好能藏下她用匈奴战刀改的兵刃。

  刀刃上的"生死相随"与节杖的竹节纹路重合,就像她的血与我的骨,早已在北海的风雪中融成了一体。

  穹庐外,匈奴的号角响起。

  我握着断成三片的玉珏,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"十九岁生辰时,让雁娘替你续上断玉。"

  原来她早已知道,所谓续玉,从来不是修补玉体,而是让两个灵魂,在破碎中成为彼此的缺口,让汉节的精神,在血泪中得以延续。

  我将雁娘的身体抱在胸前,像抱着当年粮车底的小女孩,像抱着北海冰原上共渡风雪的战友。

  她鬓间的银铃碎成齑粉,却在我掌心留下了永远的印记——那是比玉珏更坚硬的,比汉节更绵长的,永不熄灭的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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