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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高平陵血月

  夜色像块浸透墨汁的棉布,裹得洛阳城透不过气。张春华蹲在雒阳门箭垛后头,手指头在更漏铜盘上划拉,冰凉的铜锈蹭得指甲缝发青。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更漏滴水,咚——嗒,咚——嗒,像当年在温县老家剁鸡食的动静。宫墙上的铜雀台瓦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那些张着嘴的铜雀仿佛随时要发出警报。

  "夫人,该换班了。"亲兵抱着长矛缩在阴影里,矛尖上缠着防反光的黑布。张春华摆摆手,腰间的短刀磕在城墙砖上,当啷一声惊飞檐角栖着的乌鸦。三缕用红绳系着的胎发在刀柄下晃悠,那是师儿、昭儿、干儿出生时剪的,每剪一缕都像在心头剜肉。

  骡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。张春华眯起眼睛,看着司马懿那架破骡车晃晃悠悠停在宫门外。老头子裹着羊皮袄缩在车厢里,咳嗽声断断续续飘上来,跟车轱辘吱呀声搅在一起。突然,骡车顶棚的茅草簌簌抖动,两根手指从缝隙里伸出来,在车辕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。

  "要变天了。"张春华把铜镜揣回怀里,镜面残留的月光像块寒冰贴在心口。她摸出鱼肠短刀在箭垛上磨了两下,刀刃在石砖上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。当年怀师儿时,司马懿送她这柄刀时说"春华,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才是活路",如今刀柄上缠着的胎发早被血浸成黑褐色。

  朱雀大街突然传来马蹄声。曹爽的朱漆马车转过街角,鎏金车辕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刺眼。八个虎豹骑举着火把开路,火焰在夜风里撕扯成破碎的红绸。张春华舌尖顶住上牙膛,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的瞬间,骡车底下窜出二十来个黑影,玄甲吸尽月光,活像地府爬出来的阴兵。

  "鬼才在此,谁敢造次!"司马懿的暴喝惊破夜空。老头子掀开车帘跃下,羊皮袄里竟藏着明光铠,腰间玉佩叮当乱响。张春华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比划着"杀"字手势,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喝药留下的褐色药渣。

  城墙下已打成一片。曹爽的亲卫举着"魏"字大旗要往宫门冲,领头校尉突然捂住喉咙,指缝间飙出的血箭喷在旗面上。张春华认出这是元戎弩的钢针,去年费祎被刺时,她特意让死士把弩机拆开藏在粮车里运进洛阳。

  "放箭!"司马昭的吼声带着变声期的沙哑。箭雨泼出去的刹那,宫墙上的铜雀突然齐声嘶鸣。张春华反手甩出短刀,刀光掠过铜雀台瓦当,削断系着铜铃的麻绳。叮铃哐啷的响声里,她听见司马昭在喊:"这天下,本该姓司马!"

  血腥味漫上城头时,张春华正蹲在曹府后院的锦鲤池边。池子里的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,她把鱼食和着血块往水里撒。一条红白锦鲤刚冒头,突然被同伴咬住尾巴,两三条鱼扑腾着撕扯,水花溅湿了绣鞋。池底沉着半块虎符,青铜纹路里嵌着凝固的血丝。

  "母亲,要留几个活口?"司马昭提着剑过来,甲胄上还挂着半截肠子。他剑穗上坠着的玉珏叮当相撞,那是去年冠礼时张春华亲手系的。池面映出少年发红的眼角,像极了当年司马懿提着滴血的长剑从官渡回来的模样。

  张春华盯着水面,那些锦鲤已经翻起白肚,像极了那年难产时接生婆端出来的血水盆。她抓起最后把鱼食,混着池底的淤泥捏成团:"绝情,就要绝到底。"话音未落,池子里突然窜起串气泡,竟是个装死的小厮想逃。张春华甩手掷出鱼食团,正砸中那人后脑勺,红白之物噗地溅在假山上。

  司马昭刚要动作,张春华已经抽出他腰间佩刀。刀光闪过,池水又红三分。她想起今早梳头时拔下的三根白发,忽然轻笑出声:"昭儿,记得给你爹捎句话——'下次装病,记得把胡子也染白些'。"

  假山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张春华手腕翻转,染血的佩刀脱手飞出,钉住个想报信的丫鬟。小丫头手里的青瓷烛台摔得粉碎,蜡油混着脑浆在青石板上漫开。司马昭下意识后退半步,靴底碾碎了一片带血的瓷片。

  "怕了?"张春华拔回佩刀,刀尖在丫鬟裙摆上擦净血迹,"当年你爹装风痹压断七根肋骨,血把竹席都浸透了。"她摘下司马昭盔缨上沾着的碎肉,指尖在他突起的喉结停留片刻,"记住,能忍的才是活到最后的人。"

  更漏声遥遥传来,张春华摸出怀里的铜镜。镜面映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,那些溅上去的血点子像极了司马懿药碗里浮着的枸杞。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,司马懿握着她的手说"春华,咱们要活得比谁都久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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