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腻腻的方桌,粗陶碗里晃荡着浑浊的劣酒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油脂、汗酸和某种难以名状食物发酵混合的刺鼻气味。萧遥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,软塌塌地趴在桌子上,下巴抵着冰冷的桌面,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秤砣。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,目光涣散地扫过这间号称“八荒通衢”实则破旧不堪的野店大堂。三教九流,鱼龙混杂,喧嚣的声浪几乎要掀翻那几根歪斜的、布满虫蛀痕迹的顶梁柱。他的思绪飘得很远,飘到一张柔软、干净、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床铺上——那才是此刻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渴求。
“让开!”
一声炸雷般的暴喝,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蛮横与凶戾,粗暴地撕裂了客栈里所有的嘈杂。整个大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,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杯盘碗盏的碰撞声、高谈阔论的吹嘘声、跑堂伙计的吆喝声,尽数被掐灭。所有目光,惊疑的、畏惧的、看热闹的,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源头。
门口的光线被一个庞大得惊人的身躯彻底堵死。来人身高绝对超过九尺,裸露在外的臂膀肌肉虬结贲张,皮肤呈现出一种坚硬的古铜色,油亮得如同抹了层厚厚的桐油。他上身仅着一件粗陋的兽皮坎肩,粗硬的毛发从边缘顽强地钻出,下身是同色系的兽皮短裤,紧紧勒在粗壮得如同树干的大腿上。每向前踏出一步,脚下的木板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,灰尘簌簌落下。他脑袋剃得溜光,只在后脑勺留了一小撮扎成辫子的头发,随着步伐甩动。一张脸如同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,带着原始而凶悍的气息,尤其那双铜铃巨眼,开合间精光暴射,扫视之处,无人敢与其对视,纷纷低头避让,拥挤的人潮硬生生被他撞开一条通路。
他像一头闯入羊群的狂暴巨熊,目标极其明确,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,汹涌地扑向大堂角落那个依旧懒洋洋趴着的身影——萧遥。
“你就是那个被雷劈的萧遥?”巨汉在萧遥桌前站定,如同铁塔矗立,阴影彻底将萧遥笼罩。他的声音如同两块沉重的磨盘在相互碾压,震得桌上的粗陶碗嗡嗡作响。
萧遥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,只是从趴伏的臂弯里勉强露出一条眼缝,瞥了对方那几乎要撑爆兽皮的胸膛一眼,鼻子里懒洋洋地哼出一个单音:“嗯?”
“某家金刚门,铁塔!”巨汉声若洪钟,胸膛一挺,兽皮坎肩下的肌肉块块隆起,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,“听说你有点邪门歪道,专会取巧?某家偏不信这个邪!来,接某一拳试试斤两!” 话音未落,一股狂暴凶戾的气息已从他身上轰然炸开,卷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飞起。他右臂肌肉瞬间坟起,条条青筋如同扭曲的巨蟒在古铜色的皮肤下疯狂游走,整条手臂仿佛凭空粗壮了一圈,带着令人牙酸的筋骨摩擦声,猛地向后抡起,蓄势待发!拳头未至,那挤压空气产生的沉闷风压已经扑面而来,吹得萧遥额前的碎发向后狂舞,身下的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,桌面上的粗陶碗剧烈跳动,浑浊的酒液泼洒出来。
大堂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泣声。所有人都知道金刚门体修的拳头意味着什么——那是真正能开碑裂石、生撕虎豹的恐怖力量!这一拳下去,别说是血肉之躯,就是一块精铁疙瘩恐怕也得被砸扁!不少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,不忍去看那即将发生的惨烈景象。几个离得近的食客更是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,唯恐被那可怕拳风的余波扫中。
就在那只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力的巨拳,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即将狠狠砸在萧遥那张依旧懒散的脸孔上时——
趴着的身影动了。
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他只是随意地抬起了搁在桌沿的右手,动作轻柔舒缓,仿佛不是要去格挡那足以轰碎山岩的恐怖一击,而只是要去拂开眼前一只恼人的蚊蚋。五指自然舒展,食指微微探出,指尖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,似乎萦绕着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、极其微弱而纯粹的光芒,如同晨曦初露时草叶尖上凝聚的一滴露珠,纯粹、剔透、不染纤尘。
那根看似纤细脆弱的手指,就在铁塔那粗壮如攻城锤般的手臂运行轨迹上,于某个极其精妙的瞬间,极其精准地落下。落点既非拳锋,也非臂膀肌肉最厚实处,而是手肘后方一个极不起眼的凹陷——曲池穴。
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,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没有狂暴的能量碰撞。只有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“噗”,如同熟透的浆果被轻轻戳破表皮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
铁塔那张凶悍狰狞、写满必胜信念的脸庞上,狂暴的杀意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茫然所取代。他感觉一股完全无法抗拒、又极其刁钻诡异的柔劲,如同最滑溜的泥鳅,瞬间钻入了自己手臂发力的核心节点。那股力量并不刚猛,却像一把精准插入锁孔、轻轻一扭的钥匙,瞬间瓦解了他全身凝聚的、足以撼动山岳的狂暴力量!手臂内奔涌如岩浆的磅礴气血和狂暴真元,被这轻轻一点彻底截断、搅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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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诡异的是,他原本笔直向前、势若奔雷的冲势,竟在那股诡异柔劲的牵引下,硬生生地偏离了目标,并且产生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旋转力量!他那庞大沉重的身躯,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重量和平衡,变成了一只被无形鞭子狠狠抽了一记的巨型陀螺!
“呼——!”
一阵沉闷的风声响起。铁塔那九尺高的巨硕身躯,竟真的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,以那只被点中的手臂为轴心,极其笨拙、又极其迅猛地原地高速旋转起来!
一圈!两圈!三圈!
他那剃得精光、油亮反光的头顶,在旋转中划出一个又一个滑稽的圆圈。沉重的步伐踏在腐朽的地板上,发出“咚咚咚”的闷响,每一次落下都震得整个客栈似乎都在摇晃。巨大的离心力让他身上的兽皮坎肩呼啦啦作响,几乎要被甩飞出去。他努力想稳住身体,那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跳,口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,铜铃巨眼瞪得几乎要裂开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憋屈,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,都无法遏制这股越来越快的旋转势头!
客栈大堂里,死寂无声。落针可闻。只剩下铁塔沉重的脚步踏地声和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。
所有的嘲笑、所有的轻蔑、所有的看热闹心态,都在那庞大身躯滑稽又诡异的旋转中,被彻底冻结、粉碎,化为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他们张着嘴,眼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