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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丝迎风乱舞,末端则渐变为霜蓝之色。

  楚见棠面色不变,将勾玉发带绕于剑柄,隔空拈起阴阳诀,掠过被操纵的妖尸傀儡,直逼厉鬼的命脉——魂魄。

  作为玉京后裔,楚见棠继承了父尊楚望的元虚道骨和仙君之位,修独门秘法,守绝域封印,却在破境关键之日,被误闯识海的楚梨打断,夺走剑灵传承,留下这黑蓝相混的瞳孔发色。寄棠也自此变为一把无灵之剑,不得飞御,不得相感,成了寂尘道君一生无法消弭的污点。

  一柄死剑罢了,能有什么能耐?

  夜岭妖魅毫无畏惧,齐拥而上,却见银刃轻飘飘斜过几个方位,像在纸面上皴擦晕染一片烟楚。下一瞬,剑影化为实体,数道七星符文划落,为首的巨蛇已被炸得神魂俱灭。

  无边暗色之中,唯见青年眼底燃着两束微蓝的焰,极平静,也极危险:“退者免死。”

  没有七情六欲,没有剑灵良师,却肩负着守护封印的无贷之责。无人知晓三百年来,楚寂尘究竟经历了何种非人的历练,才能施展出荡平北疆的那一剑。

  首领毙命,剩余妖鬼纷纷让出通道,纵容白梨凌楚的身影继续往前。待寻得第二枚镇魂珠,楚见棠再次跌入幻境之中。

  方才所见的少女已成长了些许,窄肩细腰,绯裙朱鞋,带着碧玉年华独有的娇慵风情。她坐在芳枝上,脆生生道:“楚道君,你喜欢我吗?”

  少年人仰头看她,如实回答:“我不会动情。”

  “不喜欢还天天追着我?”楚梨一双细腿悠悠乱晃,故意把落花往他身上抖,“你就嘴硬吧。”

  楚见棠直截了当道:“剑灵还来。”

  楚梨旋舞着落地,瞳孔闪过一抹狡黠:“那你再走近点。”

  少年不疑有诈,上前。楚梨假意在梨袋里摸索,趁他放松,凑上对方脸颊就是“啵”地一口,一蹦三尺远,咯咯笑道:“可我喜欢你了,怎么办呀?”

  话语比幻梦还要虚无。

  楚见棠眼中墨色沉淀,一语道破蜃境:“你也不曾动情。”

  第二枚镇魂珠落入掌心。

  迷雾再起,小花妖已变作风韵成熟的一方之王,居高临下挑起他的下颌:“那些话,当然都是骗你的。”

  话毕,楚梨以发上金钗作匕,直刺他左胸,又捏着末端搅过数圈才缓慢拔出。楚见棠微微蹙额,偏连一声闷哼都不发。

  天生道骨,哪怕心脏穿碎也能恢复如初,是她最好的泄愤工具。

  “道君恨我吗?”

  “不恨。”

  “道君爱我吗?”

  夜雨淅淅沥沥,像极了百年前。

  那时,她隐瞒身份,为了偏取秘宝费尽心机:“棠哥哥,这是我攒了几个月的零钱才买到的发带,你就收下吧!”

  纸伞一阵颠簸,重新端平时,墨蓝发带已被硬塞进少年怀里。

  “喂,”少女晃着伞柄看他,“你受人馈赠都不道声谢吗?”

  少年却还保持着执伞的动作,单手解着绳结,愣道:“我从未受馈于人。”

  少女弯起眸子:“那你的第一句‘谢谢’就说给我听吧。”

  水滴四散飞溅,伞下少年眸色微动,神情依旧是淡淡的:“……多谢。”

  当年,她百般讨好,不过换他一句有口无心的“多谢”。

  后来,她倾尽爱恨,不过换他一句淡然置之的“抱歉”。

  飞棠踏棠泥,爱像那毫无价值的发带,湮灭无迹。恨却像灵器不成模样的碎片,划在心尖,刺入骨血。

  楚梨收敛思绪,在楚见棠怀中仰头,突然唤道:“棠哥哥。”

  男人口中的修复诀猝然停顿。

  “棠哥哥,”楚梨用少女一样的天真语气道,“黄泉路那么冷,你陪我好不好?”

  残灯碎落一地,楚见棠俯身似欲开口,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,只轻掠了掠那干裂青紫的唇。

  这一句,是谎话还是真心?

  五感渐淡,楚梨看不到楚见棠素色梨襟上除却腥污,还有不少灰土细沙,听不到他被雨声盖住的凌乱心跳,也感受不到那只扶在自己后肩血洞处的手正轻颤不止。

  又静了许久,直到楚梨眼帘半垂,才听得他轻问:“你……可有余言?”

  余言?遗言还差不多。

  容颜在暗夜里模糊不清,想必仍是清冷绝尘的。周身被松棠楚竹的气息围绕,从没有这样一个人,离她这样近。

  死到临头,楚梨脑海中闪过恶劣的念头——不能拉他下地狱,也要给这洁癖留一辈子心理阴影。

  于是,她勾起沾血的唇,冒着冰雨,合眼吻了上去。

  生既率性,死亦纵情。

  握在肩头的手倏然收紧,楚见棠瞳孔瞪大,近乎本能地拥她入怀。无言胜过万语千言,痛感经由唇齿淡化成梦幻泡影般的柔情眷恋,楚梨竟恍惚觉得,这个无心无情的人,爱她到极致。

  这一刻,他们好像落入了时间的某处缝隙,天地万物都寂然不动,只有记忆随着雨丝纷至交织,淡荡了过往今朝,也飘渺了爱恨情仇,只剩彼此,只剩这一吻,在心上反复碾着,晃着,刻镂着,灼烫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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